
【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,人物情节稍作虚构。】
电话那头,儿子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不耐烦:“爸,都三十年了,您怎么还惦记着去南诏国那个地方?”
我捏着刚办下来的护照,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封面,笑了笑,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说:“就想回去看看,看看咱们当年走过的地方。”
1984年,老街地区的炮火把天都烧红了。我,一个二十八岁的木匠兵,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一个敌方女军医。
三十年后,我这个左腿微跛的糟老头子故地重游,却在南诏国清化市的街头,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军车围得水泄不通。
一个头发花白的南诏国将军,隔着车窗,目光像鹰一样盯着我,缓缓开口,问了一个我怕了三十年的问题:
“陈建军同志,三十年前,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?”
01
炮弹尖啸着擦过头顶,炸开的土石像下雨一样砸在背上。
我死死趴在泥坑里,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。手里的步枪枪管烫得能烙饼,周围呛人的硝烟味混着血腥气,熏得人想吐。
“陈建军!陈建军!听到回话!”班长老张嘶哑的吼声从步话机里传来,带着电流的杂音。
我咳出一口带土的唾沫,按下通话键:“木匠收到!班长,我被火力压制了,正在找路撤!”
“妈的!快撤!到竹林西边的水潭集合!”
“收到!”
我抄起枪,猫着腰,一瘸一拐地顺着炸塌的土墙往外冲。左腿的伤口又裂了,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剜肉。
这个边境小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,到处是断壁残垣和烧成焦炭的树桩。我亲眼看着班长老张为了掩护我,一脚踩上了地雷,整个人被炸得飞起来,肠子挂在竹子上,他倒下前还冲我喊:“快走!”
老张的脸,他流出来的肠子,他喊着“娘”咽气的样子,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脑子里。
这笔血债,该怎么算?
就在我快冲出村口时,一阵极轻的呻吟声钻进耳朵。
我猛地停住,端起枪,警惕地挪向声音的来源——一个半塌的防空洞。洞口,一只沾满泥和血的手伸了出来,手指微微抽动。
我一脚踹开挡路的碎木头,洞里躺着个穿南诏国军装的女人。
她看起来二十出头,脸白得像纸,肚子上一个大口子,血把绿色的军装染成了黑红色,还在往外冒着泡。
是敌人!
我的手指搭上了扳机。老张的脸又在眼前晃。杀了她,给班长报仇!
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杀气,费力地睁开眼。她的眼神里有恐惧,但更多的是一种哀求。她嘴唇哆嗦着,说着我听不懂的南诏话。
她的手,死死攥着一张被血浸湿的照片。我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看,照片上是一对穿着蓝色布衫的老两口,站在稻田前,笑得一脸褶子,跟我远在山东老家的爹娘一个样。
“操!”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。
我卸下背包,掏出急救包。当年在部队学的几句南诏话派上了用场。
“别动。”我生硬地说。
女人愣住了,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巨大的感激。她用蹩脚的中文,断断续续地说:“谢……谢谢……我叫……苏婉……”
我没理她,剪开她的衣服,伤口大得能塞进一个拳头。我把一整包的止血粉都倒了上去,用绷带一圈圈死死缠住。我能做的,也就这么多了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……救我?”她疼得满头是汗,声音轻得像蚊子叫。
我没回答。我他娘的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也许是因为那张照片,也许是因为她肚子上流出的血,像极了老家山坳里冬天开的红山茶。
她看我不说话,挣扎着抬起手,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。手帕是白色的,已经脏了,但角落里绣着一朵红色的山茶花,针脚细密,一看就是用了心的。
“拿着……”她把手帕塞到我手里,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和血腥味,“如果……你活着……去清化市……找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她脑袋一歪,昏死过去。
远处传来我们部队的集合哨声,又急又短。我把剩下的半壶水和一个军用肉罐头放在她身边,最后看了一眼她胸口那朵绣出来的山真花,转身冲进了雨里。
跑出防空洞时,我把那块手帕塞进了最贴身的口袋。
02
我归队的时候,浑身湿透,像个泥猴。指导员看到我左腿的伤,骂了我一句,赶紧让卫生员给我重新包扎。
“你小子,怎么搞的?老张呢?”指导员问。
我的眼泪混着雨水淌下来:“班长……为了掩护我……没了……”
周围的战友都沉默了,有人低声骂了一句,有人红了眼圈。
那天晚上,我在临时营地里发起了高烧。迷迷糊糊中,我一会儿看到老张流着血的肠子,一会儿又看到苏婉那双哀求的眼睛和那朵血色的山茶花。
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帕,那块小小的布料,像一块烧红的炭,烙得我心里疼。
三个月后,冲突结束,我们撤回国内。
坐在回国的闷罐火车上,我第一次敢把那块手帕拿出来仔细看。山茶花绣得真好看,花瓣层层叠叠,像是活的一样。手帕的背面,用墨水写了两个娟秀的汉字:苏婉。
这个秘密,我决定烂在肚子里。谁也不能说。
复员后,我回了山东菏泽老家,因为腿伤,干不了重活,就在镇上的家具厂当了个木工。我爹娘看我活着回来了,烧了三天高香。
“建军,打仗的事就忘了吧,好好过日子。”我爹拍着我长满老茧的手说。
我点点头,把那个装着手帕的小铁盒,锁进了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,再也没打开过。
1986年,经人介绍,我和邻村的小学老师王桂兰结了婚。
桂兰是个好女人,性子温和,不嫌我瘸,也不嫌我闷。婚后第二年,儿子陈阳出生了,家里有了笑声,日子好像真的好起来了。
我从普通木工干到车间主任,每天闻着木头刨花的香味,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,以为战争的影子就这么过去了。
可每到4月15号,我救下苏婉的那天,我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,喝一整天的闷酒。左腿的伤疤会隐隐作痛,心里那个疙瘩,像刨木头时卡住的钉子,拔不出来,硌得慌。
有一次,桂兰收拾屋子,翻出了那个上锁的铁盒。
“建军,这里面是啥宝贝啊?”她笑着问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一把抢过来:“一个牺牲战友的遗物。”
“能给我看看吗?”
“不行。”我语气很冲,“答应了人家,不能给别人看。”
桂兰愣了一下,没再追问,只是晚上睡觉前,轻轻摸着我腿上的伤疤说:“你心里的坎,啥时候能过去啊。”
我背过身,没说话。
2012年,桂兰查出了肺癌,晚期。她走得很快,没受太多罪。临走前,她拉着我的手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她说:“建军,我走了,你要照顾好自己。阳阳也大了,你别太孤单。有空……就去你总望着发呆的那个南方看看吧。”
那一刻,我才知道,她什么都明白。
送走桂兰的第三年,阳台上的月季没人浇水,全枯死了。我一个人守着这栋老房子,守着那些褪色的记忆。
那个铁盒子,我拿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。三十年了,手帕已经泛黄,边角都磨出了毛边,我用胶水小心地粘了两次。那朵山茶花,颜色也淡了,但好像还带着三十年前的血腥和体温。
03
2014年,我58岁,退休了。
我做了一个决定,要去南诏国。
在深圳上班的儿子陈阳知道了,在电话里跟我大吵一架。
“爸!您疯了?您当年在那儿打过仗,九死一生回来的,还去那干嘛?找不痛快吗?”
“我想去看看。”我的声音很平静,“看看那个地方,现在是什么样子了。”
“您都快六十了,腿脚又不好,一个人去我不放心!”
“我身体好着呢,再说了,现在是和平年代,又不是去打仗。”
陈阳拗不过我,最后还是妥协了,帮我办了护照和签证,订了去南诏国清化市的机票和当地的旅行团。
出发前一晚,我把那块手帕从铁盒里拿出来,犹豫了很久,还是把它叠好,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。
“也许……能找到她的一点消息吧。”我对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、眼角全是皱纹的老头子说。
飞机降落在清化市机场,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走出机场,我彻底愣住了。眼前是林立的高楼,宽阔的马路上,摩托车像蝗虫一样呼啸而过。街边的咖啡馆里,坐着打扮时髦的年轻人,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。
这还是我记忆里那个穷得叮当响,到处是茅草屋的南诏国吗?
导游是个叫阿玲的南诏姑娘,中文说得比我还标准。她热情地招呼我们这个十几人的老年旅行团,说要带我们看遍清化市的名胜古迹。
我跟在队伍最后面,心不在焉。
几天下来,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都玩得很开心,只有我,每天都在人群里下意识地寻找。我知道这很傻,南诏国几千万人,三十年过去了,她可能早就嫁人生子,甚至……可能根本没活下来。
第八天,旅行团的行程是去郊区的一个瀑布景点。大巴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,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和绿油油的稻田。
我看着窗外,忽然,远处一座山的轮廓让我心脏猛地一缩。那个山形,那个走向……我死也忘不了!
三十年前,我和老张就是在那座山下被伏击的。
“停车!”我猛地站起来,冲着司机大喊。
一车人都被我吓了一跳,大巴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。
“陈大爷,怎么了?”导游阿玲跑过来,一脸关切。
“我……我想下车走走。”我指着窗外,“你们先走,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去酒店。”
“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……”
“没事,我就在附近转转,我认得路。”
阿玲看我坚持,只好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,叮嘱我天黑前一定到酒店。
大巴车开走后,我站在路边,深吸一口气,顺着记忆里的小路,一瘸一拐地向那座山走去。
曾经的战场,已经变成了宁静的村庄。孩子们在田埂上嬉笑打闹,看到我这个外国老头,都好奇地张望着。
我走到一片竹林前,停下了脚步。防空洞就在竹林后面,旁边应该有个水潭。
拨开一人高的杂草,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。洞里阴冷潮湿,一股霉味。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,光束在石壁上晃动。
石壁上,刻着一行数字:“1984.4.15”。是我救下苏婉的那天。
字迹很浅,但看得出刻得很用力。
洞的尽头,有一个小小的石台,上面放着一束已经干枯的山茶花。旁边,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,牌子和我当年留下的一模一样。
有人来过,而且是最近。
我的心脏“咚咚”狂跳。是她吗?她还活着?她还记得这里?
“老先生……您在找什么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。
我吓得一哆嗦,猛地回头。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南诏国老太太,拄着一根竹杖,站在洞口,安静地看着我。
“我……我随便看看。”我用中文回答。
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,最后,目光落在我因紧张而按住的左腿上。
她走上前,从篮子里拿出一朵新鲜的、还带着露水的红山茶,递给我。
然后,她用生涩的中文,一字一顿地说:“苏医生……每年都让我……在这里……种一棵。她说……有个中国老兵……会来找。”
说完,她转身,拄着竹杖,慢慢消失在竹林深处。
苏医生?苏婉?
我拿着那朵山茶花,站在洞口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04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路上的。拦了一辆摩托车,一路飞驰到酒店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
我推开房门,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,上面用中文工工整整地写着:“陈建军先生收”。
我的手有些抖,拆开信封,里面是一张白纸,只有一行打印的黑字:
“明早八点,会有人来接您。请不要害怕,是好事。”
没有落款,没有署名。
这一夜,我彻底失眠了。我把门反锁,又用椅子顶住。窗外但凡有点风吹草动,我都会惊坐起来。
是苏婉吗?是那个老太太说的“苏医生”吗?可她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,还知道我住哪个房间的?
第二天一早,我收拾好行李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跟着旅行团上了前往下一个城市的大巴。
车子刚开出市区,我就从后视镜里看到,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。车窗贴着很深的膜,看不清里面。
我心里发毛,手心全是冷汗,但脸上不敢露出来。
大巴在国道上开了一个多钟头,前方突然出现了路障。三辆绿色的军车横在路中央,十几个端着枪的南诏国士兵面无表情地站着。
我们的车被迫停下。车上的大爷大妈们顿时慌了神。
“怎么回事啊?”
“是不是要打仗了?”
“阿玲,快问问啊!”
导游阿玲也吓得脸色发白,拿起话筒安抚大家:“大家别慌,我去问问情况,可能是例行检查。”
她话音未落,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南诏国军官已经走上了车。他约莫四十岁,身材高大,肩上扛着校官的军衔,表情严肃得像块石头。
他目光扫视一圈,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问道:“请问,哪位是陈建军同志?”
整个车厢瞬间鸦雀无声。几十双眼睛,齐刷刷地看向我。
我的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我慢慢地,扶着前排的座椅,站了起来:“我……我是。”
军官大步走到我面前,对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陈建军同志,我们部长想见您,请您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“什么……什么事?”我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请您放心,不会有危险。”军官的语气很客气,但眼神不容拒绝,“您的行李,我们会直接送到您下一站的酒店。旅行社那边,我们也会协调好。”
我看向导游阿玲,她已经吓傻了。我又看向其他团友,他们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惊恐和不解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抓起身边的小背包:“好,我跟你们走。”
下车的时候,我的腿软得厉害,一个士兵上来扶住了我。
我被“请”进一辆军车的后座,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持枪的士兵。车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车队立刻掉头,向清化市区的方向驶去。
我回头,看到我们的旅游大巴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,像一个被遗弃的火柴盒。
我的心,也跟着沉了下去。
05
军车在清化市的街道上疾驰,没有遇到一个红灯。我坐在后座,双手死死攥着背包带,手心里的汗把尼龙带子都浸湿了。
我到底犯了什么事?是三十年前救了苏婉的事暴露了?可为什么是现在?为什么是“部长”要见我?
车子最终驶入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院。门口是持枪的哨兵,高墙上拉着电网。院子里停满了军车,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军人。
这里,像是一个军区的总部。
车停在一栋三层的法式小楼前,门口挂着南诏国的国旗。
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拉开车门:“陈先生,请跟我来。”
我跟着他走进小楼,穿过一条挂满黑白照片的长廊。我看到一张照片,是在战场上,一个女军医举着红十字旗,背后是炸塌的医院。那场景,我好像在哪见过。
副官把我带到三楼一间宽敞的会客室。
“请坐。”他指了指沙发,“我们部长马上就到。”
我坐立不安。墙上的挂钟“滴答、滴答”地响,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。
大概十分钟后,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。
门被推开,一个穿着将军制服的老人走了进来。他满头白发,但腰杆笔直,眼神锐利。军装上挂满了勋章,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闪发光。
是他!我在电视上见过!南诏国退役的军人事务部部长,黄文雄!
我猛地站起来,腿肚子直哆嗦。
黄文雄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身上。
副官给我们倒了茶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关上了门。
漫长的沉默。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。
“陈建军同志。”黄文雄终于开口了,中文说得非常标准,“请坐。”
“同志”这个称呼,让我心里一颤。
“黄……黄部长,”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,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不用紧张。”黄文雄摆了摆手,示意我坐下。他的表情很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
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,拿出一个红木盒子,推到我面前。
盒盖上,雕着一朵盛开的山茶花,和我那块手帕上的花纹,一模一样。
我的呼吸停住了。
黄文雄缓缓掀开盒盖。
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勋章或者机密文件,而是厚厚一沓信。信封已经泛黄,边角都磨破了。
最上面一封信的信封上,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一行中文:
“中国,山东省,菏泽县,陈建军(收)”
是苏婉的字迹!我认得!是她当年在我手心里写下名字的字迹!
我的眼泪“唰”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“陈建军同志,”黄文雄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,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,“这三十封信,苏婉每年写一封,地址都是你的家乡。可是,她一封都没有寄出去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问:“你知道,她为什么一直没寄出去吗?”
06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红木盒子,盯着那一沓代表了三十年光阴的信。
她知道我的名字,她知道我的家乡,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?为什么不把信寄出来?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黄文雄叹了口气,从信沓里抽出最上面的一封,递给我。信封的年份是1985年。
“你看看吧。”
我的手抖得厉害,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。我展开信,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:
“建军哥:
见字如面。
我活下来了。回到清化市后,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。医生说,再晚半个小时,我就没命了。是你,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
父亲动用了所有关系,想找到你。但是,我们只知道你叫陈建军,是山东人,左腿受了伤。在几十万回国的军人里找一个人,太难了。
你留下的那半壶水和那个肉罐头,我一直留着。那块你给我擦脸的手帕,我也洗干净了。
建军哥,你还好吗?你的腿伤怎么样了?你回家了吗?
我很想你。
苏婉
1985年春”
短短几行字,我却像看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眼泪把信纸都打湿了。
“她……她一直在找我?”我抬起头,看着黄文雄。
“是的。”黄文雄点点头,神情复杂,“每年,她都会派人去边境打听一个左腿微跛、会做木工的中国老兵。但是,三十年,杳无音信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这些信,她每年都写,但每年都锁进这个盒子里。她说,她怕给你带去麻烦。当年的事,太敏感了。她怕一封信寄过去,毁了你平静的生活。”
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,疼得喘不过气。
我这个傻瓜,我以为她忘了我,我以为我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。我因为内疚和害怕,躲了三十年。却不知道,在边境的另一边,也有个人,惦念了我三十年。
“那……她现在……”我急切地问,“她还好吗?我想见她!”
黄文雄的眼神黯淡了下去。他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:“苏婉……她病了。很重的病。”
“什么病?”
“癌症。”
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,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。
“她现在在清化市陆军总医院,”黄文雄的声音里带着疲惫,“她化疗的时候,一直念叨着,说她想吃一次山东的煎饼,还说,她种的山茶花快开了,不知道那个答应会来的中国老兵,还能不能看到。”
“山洞里的山茶花……是她让人种的?”
“是。那个防空洞,她每年都回去看一次。石壁上的字,是她刻的。她说,那是她重获新生的地方,她怕你回来找不到。”黄文雄看着我,“陈建军同志,苏婉是我的外甥女。我今天请你来,是想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。
“我代表苏婉,代表她的父亲,我的姐夫,黎原副司令,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。”
黎原副司令!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当年南诏国主和派的领袖人物!
黄文雄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,他看着我的眼睛,说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秘密。
“陈建军同志,现在,我可以回答你三十年前的那个问题了。”
“你当年救下的,不是一个普通的敌方女军医。你救下的,是提前结束那场边境冲突的,和平天使。”
07
我彻底愣住了,完全不明白黄文雄在说什么。
“和平天使?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黄文雄示意我坐下,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更厚的文件,上面印着“绝密”的字样。
“三十年前,南诏国军方高层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。主战派的将领,秘密启动了一项生化武器研究,代号‘枯叶’。他们想在边境地区使用这种武器,造成大规模伤亡,迫使冲突升级。”
我的后背渗出了冷汗。
“苏婉的父亲,黎原副司令,是主和派的代表。苏婉当时是军医大学的高材生,被抽调到后方医院。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计划,并且拿到了‘枯叶’计划的核心证据。”
黄文雄指了指我口袋里那块手帕的位置。
“证据,就藏在你救她时,她给你的那块山茶花手帕的夹层里。那是一张微缩胶卷。”
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,摸到了那块温热的、柔软的布料。我从来不知道,这块我珍藏了三十年的手帕里,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。
“苏婉拿到证据后,准备交给她的父亲。但她的行踪暴露了,主战派派人追杀她。她一路逃到边境,腹部中枪,躲进了那个防空洞。追杀她的人,以为她必死无疑,才撤走了。”
黄文雄看着我,目光灼灼:“陈建军,如果不是你,苏婉和那份证据,就会永远烂在那个防空洞里。一旦‘枯叶’计划实施,边境将变成人间地狱,无数像你战友老张那样的士兵,还有无数无辜的平民,都会死于非命。战争的规模,会扩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。”
“是苏婉,带着你给她的半壶水,和你给她包扎的伤口,撑着最后一口气,把那份胶卷交给了她的父亲。黎原副司令凭借这份铁证,在最高军事会议上,扳倒了主战派,从而让南诏国下定决心,提前结束了那场冲突。”
我呆呆地坐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三十年来,我一直为救了一个“敌人”而愧疚,为班长老张的死而自责。我以为我的手上,也间接沾了战友的血。
可现在,黄文雄告诉我,我救的不是敌人,我救了一个英雄。我的那一念之善,竟然在无意中,拯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,提前结束了战争。
“所以……我不是罪人?”我喃喃自语。
“不,你是英雄。”黄文雄斩钉截铁地说,“你是我们南诏国的英雄,也是你们中国的英雄。你用一个普通士兵的善良,诠释了人性的光辉,超越了战争和仇恨。”
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。三十年的愧疚、自责、压抑,在这一刻,全部化成了滚烫的泪水。
我不是罪人。
老张,你听到了吗?我不是罪人!
08
清化市陆军总医院,特护病房。
我隔着玻璃窗,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苏婉。
她瘦了很多,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,戴着一顶绒线帽。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只有那双眼睛,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,又大又亮。
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,缓缓地转过头。
四目相对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三十年的光阴,像潮水一样退去,眼前这个虚弱的女人,和当年那个躺在防空洞里、奄奄一息的少女,重叠在了一起。
我的腿一软,几乎站不住。
黄文雄推开病房的门,对我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我一步一步,像是踩在棉花上,走到她的病床前。
“建军哥……”她先开了口,声音微弱,但带着一丝笑意,“你……老了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我哽咽着,想说点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艰难地从枕头下,摸出一块手帕。那是我当年给她擦脸的手帕,洗得干干净净,叠得整整齐齐。
“你的手帕,还给你。”
我也从贴身的口袋里,拿出那块绣着山茶花的手帕。
“你的手帕,我也一直留着。”
两块手帕,并排放在白色的被单上。一块朴素,一块精致,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。
苏婉的眼泪流了下来,滑过她苍白的脸颊。
“建军哥,我知道,你一定会来的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我来晚了。”我握住她冰冷的手,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。
“不晚,”她摇摇头,笑了,像一朵在寒风中绽放的山茶花,“只要来了,就不晚。”
我们在病房里聊了很久。聊这三十年的生活,聊我的木工活,聊她的医学研究,聊我的儿子陈阳,聊她一直未嫁的原因。
她说,她心里住了一个人,再也容不下别人了。
我的心,被这句话烫得生疼。
09
第二天,我的儿子陈阳,竟然从深圳飞到了清化市。
是黄文雄部长通过大使馆联系的他。
当陈阳在医院走廊里看到我,看到我身边穿着将军制服的黄文雄时,他整个人都懵了。
“爸……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复杂的一切。
黄文雄拍了拍陈阳的肩膀,把那个装满信的红木盒子交给他:“你父亲,是个英雄。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。”
陈阳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信,看着那些三十年来从未寄出的思念和等待,他的眼睛红了。
他走到我面前,这个一向跟我没什么话说、甚至有些看不起我这个“瘸腿木匠”的儿子,突然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。
“爸,对不起。”他在我耳边说,“这么多年,您受苦了。”
我拍着他宽厚的背,老泪纵横。
这一刻,我和儿子之间那堵无形的墙,塌了。
几天后,在黄文雄的安排下,南诏国为我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授勋仪式。黄文雄亲手把一枚刻着山茶花的“和平勋章”别在了我的胸前。
他说:“这枚勋章,你受之无愧。”
我拿着那枚沉甸甸的勋章,心里五味杂陈。
10
回到国内,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。
但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退役军人事务部的人找到了我,给我送来了一封感谢信,信里说:“您用人性光辉,诠释了军人本色,国家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军人。”
我把那封信和那枚勋章,一起放在了妻子王桂兰的遗像前。
“桂兰,你看,我心里的坎,过去了。”我对着照片,笑着说。
清明节,我又去给班长老张扫墓。
这一次,墓前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。他是老张的儿子。
他看到我,走上前,递给我一根烟。
“陈叔,我爸的日记,我看了。”他吸了口烟,眼睛有些红,“他最后那篇日记里写:‘小陈心善,是个好人。这仗打得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’陈叔,我爸他……从来没怪过你。”
我手里的烟掉在地上,蹲下身,抱着老张的墓碑,哭得像个孩子。
压在我心上最重的那块石头,终于搬开了。
11
一年后。
南诏国,清化市。
苏婉的身体,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,奇迹般地好了起来。
她发起了一个“山茶花医疗基金”,专门援助那些在战争中受到创伤的平民和老兵,无论国籍。
我,一个退休的中国木匠,成了这个基金会的“荣誉顾问”。
我没有选择回国。儿子陈阳很支持我,他说,只要我开心就好。
我和苏婉,没有结婚。我们就像两个相伴了几十年的老朋友,每天一起在院子里种花,喝茶,聊天。
院子里的山茶花开了,红得像火。
苏婉坐在轮椅上,给我递过来一杯茶,笑着问我:“建军哥,后悔吗?”
我摇摇头,看着满院的红色,感觉心里无比踏实。
“不后悔。”我说,“人这一辈子,记住仇恨会很累,记住善良,心里会很暖。”
三十年的等待和愧疚,终于换来了此刻的平静和安宁。
我知道,我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才算真正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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